招提志异之二:佛寺起

乱石谷中的骨妖门自来到京都,听着外头人声鼎沸,时时刻刻都想着出去游玩耍闹。
晏玖怕他们那副尊荣吓着百姓,对他们约法三章:一不得在白日外出;二不得让凡人见着真容;三不得与人冲突。
奈何除了王元,其他骨妖都是半吊子心眼儿,时不时惹出些“异象”,引得百姓人心惶惶。怿帝派人来说,龙骨便勒令他们不得外出。
这下可闷坏了这群深山峻岭来的乡土妖精,为了见识外头的花花世界,翻墙打洞无所不用其极。晏玖头痛,只得用叶子变幻了人皮长袍给他们穿上,这才消弭了这场“人间灾祸”。
这一日,王元见风和日丽,拎着众妖的长袍出来晾晒。行到大堂后头,果然,里头已然响起争吵之声。探头往里一看,邱远和乐微二人还在为了未来生计“出谋划策”,一旁众妖吃茶饮酒,这几日日日如此,大家都习惯了。
龙骨却被他们吵得脑仁儿疼,轻咳一声,示意二人止声。
堂上无人侧目,依旧各忙各的。
晏玖乐了,手指微屈,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。一下,两下,乐微与邱远吵得正欢。
手指再落下,桌上两盏茶飘在空中不动,桌子"咔嚓"自中间爆裂而开,直直冲着乐微二人冲了过去。
乐微与邱远忙闪身躲开,迷迷糊糊看向晏玖。
晏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,没事人一般。
龙骨心头暗笑,对这两人道:“我有个主意。”
众人皆看向龙骨。
龙骨顿了一顿道:“不如咱们建个寺庙……”
大家皆是嗤之以鼻。
他也不在意,先看向邱远道:“饭馆儿浊气太重,邱远不喜。”邱远赶忙点头,深以为意。
他又看向乐微:“医馆太过无趣,整日里进进出出都是些面灰如土的,乐微也不爱瞧。”乐微也点了点头,眼里有了笑意。
龙骨接着道:“建寺庙,供燃灯。一者天庭想不到咱们会行此招,日后行事方便些;二者,之前我也说过,此次能安然活命,多亏燃灯佛暗中相助,此次咱们借他的名头盖间寺庙,受他庇护,想必他也不会多言;
“三者,寺庙香火旺了自然引来众多小贩,大兴庙会,届时寺庙内有清净地与邱远读书,寺庙外有热闹地供乐微嬉闹。四者,也是最重要的……”
龙骨闭口向众人传音:“玉帝不仁,有目共睹。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还活着,届时咱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。为今之计,咱们必须隐在凡世,做好万全准备。”言罢出声道,“你们觉着如何?"
众人想也不想,异口同声道:“好!”
乐微与邱远也将自己的宝贝收进囊中,点头同意了。
铎木问道:“那这寺庙取个什么名儿?赤尾寺?”
龙骨摇头:“这名字太过怪异,得改一个。”
贪吃蛟兴冲冲道:“不如叫龙骨寺!”食忆餮扯扯他袖子,指了指头顶,“咱们躲避唯恐不及呢!这名儿……”
贪吃蛟大手挠了挠头,不吭声了。
乐微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道:“不如待我明日进宫问问宗昱?”
宗昱?众人挤眉弄眼,装着一脸茫然看向乐微
乐微老脸霎时通红,抓着茶盏嗫嚅道:“怿帝的名儿就是赵宗昱,你们不知道?”
邱远摇头道:“咱们先时只知他是应王,后来又称他怿帝,哪里知道他的名讳?况且平日里在咱们跟前,你也从未叫过他‘宗昱’呀。”
乐微低着脑袋,手指头恨不得在茶盏上捏出个印儿来:“他还想让我叫他夫君呢,我可不能称他的心意……”
话未说完,众人齐齐爆笑。
乐微一呆,抬头看见众人戏谑的模样,才反应过来。一跺脚,扔了茶盏转身便走,后头邱远笑得最是欢快,乐微在前头奔得咬牙切齿。
出了太清坊,街巷四下空无一人,乐微扭身飘到半空,向着皇宫飞去。
皇宫之内灯火通明,当值侍卫四下巡视。
乐微轻车熟路寻到怿帝所在,进到屋子往里看。里头只怿帝一人,身旁也没留个人伺候。
她看着怿帝皱眉疾书,好似总有批不完阅不尽的折子。过了一会儿,怿帝手下狼毫突然顿住,盯着面前一道奏折,迟迟未能决断。
她凑上前细瞧,是朝廷哪位将领力主出兵征战弱国小邦。乐微恨得牙痒痒,这些人成天想着打仗,烦死个人!怿帝将奏折细细看了一遍,最终扔到一旁,翻开下一本。
乐微又想起当年应王陪她吃喝玩乐的日子,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乐微站了小半个时辰,怿帝也未发现房内多了个人。
乐微心头愈加失落,悄悄转身,便要离开。突然听到怿帝道:“拿碟儿鸳鸯酥来。”
乐微一怔,回头看,怿帝并未抬头,想必是腹中饥饿,吩咐门外伺候的公公去拿吃食。果然,外头有人应了一声,脚步轻轻远去了。
乐微有些气恼,想转身离开又心存挂念:这鸳鸯酥是什么吃食?想来想去,自己未曾吃过,索性捏了个隐身诀坐在怿帝身边等待。
不一会儿,外头进来个人,手里拿了个食盒。轻手轻脚从里头拿出碟子点心放在案上,又俯身低首退了出去。
乐微看着那点心,香甜味儿直往鼻子里钻。小巧的“鸳鸯”卧在碟子里,层次分明,乖巧可爱,看上去就十分的美味。
乐微看怿帝似未曾注意这边,偷偷伸出手取了一个便往嘴里送。谁料那鸳鸯酥刚刚离了碟子,横里伸过只手,捉住她的腕子。
乐微一惊,现了身形。
怿帝看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,忍俊不禁将她拽进怀里,笑道:“皇宫里该养几只狸奴了。”
乐微向来讨厌狸奴,闻言仰起头问他:“养那东西作甚?”
怿帝装得一本正经:“今日忽觉宫中鼠类猖獗,都摸到朕这儿了。”
乐微这才恍然,气地抱过鸳鸯酥,一个一个全都塞进嘴里,鼓着嘴巴瞪怿帝。
怿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道:“哈哈……吃吧吃吧,原本就是喂你这只小老鼠的。”
乐微有些赧然,又想起方才厅中众人商议无果,忙将口中吃食咽下,向怿帝说了龙骨要建寺庙之事。
怿帝稍一沉吟,点头道:“建寺的确可行,名字的话,不妨叫‘招提寺'。”他看乐微不懂,解释道,“这‘招提'二字源于梵文,取四面之意。”
乐微了然,记在心中,便要回去。
怿帝原想留她,乐微一指案上一摞摞的奏折。怿帝苦笑,放手让她走了。
乐微更觉烦闷难言,飞身回了宅院。大家都已散去,她在厅里站了半晌,也回卧房休息了。
翌日,乐微将怿帝所言告诉了龙骨,龙骨想了想同意了。
奈何大家都不懂如何建庙,一筹莫展之际,怿帝遣了人来,说是皇上传令建庙,以求国泰民安。
众人听了甚是欢喜,龙骨等人更是于第二日偷偷混进匠人之内。原本需要几年才能建成的招提寺,短短三个月便完成,京城百姓传为神迹。
寺成当夜,燃灯古佛在龙骨面前现身,一佛一妖相视而笑。
龙骨先合十行礼,问燃灯佛道:“你为何要救我?”
燃灯低眉,不答反问道:“因何不能救你?”
龙骨道:“我是妖,杀了涅语佛,天帝要置我死地。”
燃灯道:“众生平等,神妖亦是。你杀饕餮,是他自食孽果。天帝与你,乃是私怨,我不过问。”
龙骨倚在柱上问道:“那您来此所为何事?”
燃灯佛看着座上高大的神像道:“世人多供奉三世佛尊,为何你这殿中独独立我一个?”
龙骨撇撇嘴,哼了一声。
燃灯佛笑了:“你以我名义建庙,我总归要来看看的。”
龙骨笑着环视四周道:“如何?”
燃灯佛也看了一圈道:“甚好。”说完身影慢慢消散,只留下一句话,“日后众生遭逢大劫,还请龙君多加照拂,以众生为念,万勿撒手不管。”
龙骨没有回答。
到了吉日,怿帝领文武群臣来此,挂上亲手提的匾额,与龙骨等人谈了许久,才呼呼啦啦离开。来去皆是声势浩大,引来百姓夹道围观。
怿帝登基之前,京城之内曾出现过一个叫“涅语佛”的吃人妖魔。
如今城内又建了寺庙,百姓惶惶不敢靠近,唯恐又是什么妖魔鬼怪。
怿帝为安民心,亲自赐名,上香,又宣称此招提寺是皇家所建,供奉的是万佛之祖燃灯古佛。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,皆可进寺祈福。心诚者定然能得偿所愿。
百姓却不在意供奉的是谁,只信怿帝。听他如此说,当即便有人转身去找那些个卖香蜡纸烛的铺子。其他眼皮子活的伶俐人儿便在庙前街上租起了铺面,或卖些吃食,或卖果、香、花、烛、茶等供佛之物。
仅仅过了半月,招提寺内便已是香火旺盛。寺外店铺生意兴隆,香客小贩来来往往,甚是热闹。只是眼见着乐微、晏玖一众女子在寺内进进出出。且这庙里并无和尚沙弥,不论男女皆是俊朗出众,引起不少有心之人的闲言碎语。
香火旺了没几天,香客越来越少,地痞恶少越来越多。晏玖整日跟在龙骨身边倒还好些,只是可怜了乐微,前脚刚跨出寺门,身后便围上一堆地痞恶少,狂蜂浪蝶一般赖着不走。
一张张嘴脸恶心了乐微,激怒了天子。没几日,招提寺内多了一群和尚,寺院墙上多了一纸告示。和尚里有人有妖,凡人肉眼分辨不清。
可告示上白纸黑字,多事的人大声念道:“……招提寺乃皇家寺院,不论男女皆为潜心修佛之士。若有闲杂人等在此扰诸位大师清净,一概以重罪论处……”
有人叹息:如此美艳的女子竟是蓄发的姑子,可惜可惜!可告示上写得清楚明白,谁也不敢再去打乐微的主意,招提寺总算恢复了平静。
龙骨在寺院深处给邱远专门辟了一间屋子,平日罕有人至。寺庙初建之时,便划进来两口井,其中一口便在此处。
邱远在井边挖了个池子蓄水,又养了几尾鲤鱼,植了几枝菡萏,闲暇之时观赏锦鲤相嬉戏,空若无所依的美景,实在是惬意。
乐微来过一次后觉着太过冷清,挥手在池子一边栽了株梧桐,转眼间便郁郁葱葱,遮天蔽日,院子变得挤挤巴巴不说,整日不得日头照,阴冷尤甚地府寒室。气得邱远撸起袖子爬到梧桐树顶,掐腰与乐微对骂了两夜三天,一时之间传为百姓笑资。
尽管如此,也丝毫不妨碍招提寺进香百姓的心情。前有清王妃求子得子,后有豆腐张盲妻复明。招提寺名声更噪,僻远之地也有跨山涉水前来进香祈愿的。
自此,怿帝治下,京都之内,招提寺中。一群妖精打着燃灯古佛的名号,过起了看似逍遥快活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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