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提志异之十一:灯笼火

近来入招提寺上香祈福的人发现个怪事,门口不知何时左右各站了个童子,一人提个篮儿,见人就送红鸡子。只不过左边那个容光焕发满脸笑意,右边那个横眉竖眼大煞风景。

旁人问起,左边那个说府里大人在寺内求得一子,特在此发放鸡子,酬谢神灵之余还能造福百姓。

此言一出,招提寺香火愈盛。

而这两个童儿,却是龙骨与龙辛所化。

自从得知晏玖腹中有了自己的骨肉,龙骨的变化让众人实在摸不着头脑。

头一件:搬家。龙骨在寺里最高点——白瓷塔上蹲了足足半日。那塔尖只得毫芒粗细,诸人只得站在地上仰头苦劝:

“龙骨啊,可千万不要想不开。掉下来摔不死事小,砸坏花花草草事大啊……”

“大哥,你脚下慢点着力,小心把这塔给踩漏了,届时劳累的还是你兄弟我……”

“龙骨,晏玖腹中确是你孩儿无疑,你可不能胡思乱想啊……”

小风儿吹得透心凉,却不及下面这群生死之交的唇枪舌剑。

龙骨翻个身从塔上跃下来,不小心砸倒一片。众人哎哟呼痛的功夫,他拍拍屁股坐起来,开开心心往邱远院里去了。

邱远捂着自己的小心肝儿赶紧跟了过去,身后众人呼啦啦撵上。

邱远一路小跑还是晚了一步,到了院中,龙骨正坐在院中椅上,手指挥挥点点,邱远屋中的家当排着队地往外跑。

邱远“嗷”的一声扑了过去,左手搂住书箱,右手扯住宝画儿,头上顶个砚台,脚尖还挑个酒樽。

后头的人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便是邱远歪七扭八十分辛苦地立在院中,身上挂满了他屋中的宝贝。而屋子里,还有东西源源不断地飞出来。

铎木看邱远辛苦,忙过去搭把手,帮他把东西小心放在地上。

邱远怒冲冲蹿到龙骨身边:“你要撵我?”

龙骨莞尔:“不是啊。”

“那这是作甚?”

龙骨笑得没脸没皮:“丫头有了身孕,要找个安静地儿休养。你也知道,这寺院里也就你这儿清净又舒适。”不待邱远拒绝,他又道:“等娃娃生出来,头一个让你抱,喊你干爹,如何?”

邱远怒气往上拱了又拱,可想起一个粉雕玉砌的肉团子,软软糯糯地叫自己“干爹”,浑身骨头酥了大半,撩起衣袍,自己动手乖乖搬走了。

搬完了家,又给众人分派任务。

魇魔温柔,千翠活泼,食忆体贴,三人负责晏玖饮食起居;龙辛脚快,黑蛟力大,铎木心细,三人负责跑腿购办;邱远博学,负责调理膳食;万青负责侍弄院中花草,避免生出蚊虫蛇蚁惊扰晏玖。

至于其余人等,魂婆年龄大了,安心修炼便是;乐微吵吵闹闹,撵到皇宫找怿帝;王元一群骨妖啥都不懂,继续打扫卫生,闲暇时做些童儿的小玩意儿便是。

招提寺众人怨声载道,龙骨君一句:“届时你们都是干爹干娘。”俱都偃旗息鼓做事去了,王元乐颠颠跑到前头,举着个抹布满眼谄媚。

龙骨斜眼睨他:“敢用这破抹布给我儿子做衣裳,你就等着拿自己的骨粉泡茶吧!”

王元将抹布拿在手中摸摸,又在脸上蹭蹭,一百零一回请求道:“这布柔软吸水,冬暖夏凉,即便是不做衣裳,做个褯子也是不错的。届时我好好给小主人洗洗。”

龙骨小手指抖了抖,那块冬暖夏凉的抹布化成灰烬,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小风,连灰儿也没了踪影。

王元这才消停,哭丧个脸去找新的抹布使了。

分派完任务的龙骨仍像是个精力过剩的幼童,时不时想出奇招怪思折腾众人,最后在晏玖的一再“训示”之下,才稍稍收敛,只拉了龙辛扮作童儿,每日站在寺院外头分发米面鸡子抑或是其他东西,搞得招提寺外交通严重受阻。

这一“惨况”,终于在铎木出事时,暂时平息。

事情起因还在魂婆弟子汝真。

前几日魂婆之女魂萦,凭借与魂婆之间的联系找到此处,一路上颇多艰辛,到寺中时身子或多或少有些疲弱。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,好好将养自能恢复。

众人便只是简简单单为她办了个宴,席上魂萦与众人轻声谈笑,汝真却总是一副做贼心虚的鬼模样。

铎木在他旁边看得实在难受,终于忍不住问他:“你对魂萦做过什么亏心事?”

汝真瞟两眼魂萦,哀叹一声:“木哥,我当年弄丢了魂萦的宝贝,到现在还没还上呢!若不是她来,我还真就将这事给忘了……”

铎木幸灾乐祸:“那可怪不了别人,自作孽不可活。”

汝真原想着铎木能给他支个招儿,闻言脸一垮,哭的心都有了。幸好禧宝凑了过来,神秘兮兮和他俩说道:“方才我赴宴之前去京郊溜达了一遭,发现个宝贝。”

汝真兴致泛泛,铎木毫无兴趣。

禧宝再接再厉,往汝真身边凑了凑:“那宝贝四周光线乌黑,与你平日拿来捉鸟的魂丝十分相像。你说欠魂萦个宝贝,不如……”

“太好了!”汝真拉着铎木央求:“木哥,宴罢找个由头,你随我一起去吧?我这半吊子的本事,怕弄不来那宝贝。”

铎木看他一脸喜色,不忍推辞,点点头应下了。

一群妖怪闹到午夜方休,一个个回房去了。因晏玖有孕的缘故,龙骨将席上美酒皆变作果酒,旁的倒还好说,龙辛却十分不尽兴。宴席结束,他把腿就往酒肆跑,想着或能有一两个不打烊的。

走出院门,龙辛便看见铎木与汝真两人鬼鬼祟祟往城郊行去。他觉得奇怪,便跟在后头。

三人分作前后离了寺院,汝真与铎木见街上空无一人,使出神行之术往城郊疾行。待到了城郊,四下里一瞧,果然在草丛中发现一束跃动的黑色火焰,一层层黑色魂丝从焰心不断喷涌而出。

汝真大喜过望,冲铎木道:“果然是个宝贝!”说着纵身便扑了上去,却不想异变突生,那魂丝竟有意识一般,稍稍触及便铺天盖地,不待铎木反应,汝真已被魂丝层层裹住,连个闷哼都不曾发出。

铎木见状赶紧上前救他,那魂丝却又暴涨数丈,欲要将他也包在其中。铎木脚下连踢飞纵升上半空,魂丝也跟着延展直上,速度更甚铎木,看那劲头势要将他拿下方止。

危急之际,龙辛随手捡起个石子化作利刃,直直向那魂丝砍去。那魂丝看似柔若无物,却不知销蚀之力最巨,那石子化的利刃反被它断成几段。

因着这一缓,魂丝在空中去势稍顿,铎木只当魂丝已被龙辛降服,停下身来暗道侥幸。谁料地上龙辛一声大喝:“铎木快跑!”那魂丝速度愈增,直接将铎木双脚困在其中,眼看他也要步汝真的后尘。

龙辛眼神一凛,身后巨尾化成巨斧,狠狠劈在魂丝之上!

两者一个至坚,一个至柔,两相碰撞,尾裂魂断!

龙辛断了一尾便是丢了一条命,魂丝受此冲撞竟也将汝真和铎木放了出来。不待它反应过来,龙辛一手提了一个,运转全身妖力往招提寺飞奔。

回到寺中,龙辛将这二人掼到地上,自己一声不吭回了房中。

铎木深知此事严重,拉着汝真去找龙骨,却不想半路遇到乐微,嬉皮笑脸拦着汝真笑道:“听说魂萦与你一起长大,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,要不要我给你们说和说和?”

汝真心中不知龙辛是否受伤,心中懊悔不已,哪里还有心情与她笑闹?绕过乐微便要往龙骨处走,却又被乐微拦住:“你俩去找龙骨?别去了,方才晏玖说有些累,龙骨忙着给她捶背捏腿呢,没空理你们。”

铎木想了想,拉着乐微就往外走:“他没空,你总是有的。”嘴里嘱咐欲要跟上来的汝真:“你还是去请龙骨吧,给龙辛看看,可别这么容易就死了。”

汝真闻言又往龙骨住处去,铎木则拉着嘟嘟囔囔的乐微飞到城郊,指着那团忽闪忽闪的黑火,将方才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个明白。

乐微一听,将袖子往上一捋,按下云头便降到魂丝旁边。

这次黑火却安静得像是待嫁的大姑娘,任凭乐微逗引恐吓,一根魂丝也未斜出来。

铎木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:“这小东西果真生出灵了?还知道欺软怕硬不成?”

乐微笑嘻嘻,轻轻一招手,那黑火飘飘摇摇飞到她掌上三寸处,乖乖巧巧。

乐微就这么一手托着这朵黑火,带着铎木得意洋洋地回了寺中。

晏玖等人皆已候在厅中,见乐微托着团火回来,晏玖问道:“这是何物?”

乐微摇摇头,“想是修炼魂力的宝贝?抑或是修魂者遗落在那儿的法器?”

晏玖走近些欲要看个分明,腰间百宝囊却左右晃动了两下。她从腰间拿下百宝囊托在手中,一只黄玉雕琢的灯笼从里头蹦了出来,稳稳落到地上,散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晕。

那团黑火在乐微手中跳跃两下,竟直直扑进灯笼之中,那黄玉灯笼蓦地黑光大作,十分神奇。

座中诸人看得稀奇。

魂婆走上前来,将灯笼提起上下端瞧,良久道:“这想必是哪位仙家大能炼制的异宝。旁的且不说,但是滋养魂魄这一项,便是再多天灵地宝也不及的。只是我看这上头符文缭乱,想必是被原主人下了禁止,一时之间发挥不出神效。不知姑娘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黄玉灯笼?”

晏玖失笑道:“那灯笼原本是西岭巧鼠王的宝贝,我当年去姑获一族寻龙灯使,却不想族中大长老吉光诸多推辞。我心中恼怒,便支使他们去给我寻宝物来,其中一个便是这黄玉灯笼。我把玩了两天觉得无趣,便扔到囊中,不想今日得放异彩。”

魂婆却道:“想必那姑获长老也吃了不少苦头。西岭巧鼠王的名头我可是听过,法力三流,可脑袋瓜子却是一流。西岭被他统治得滴水不漏,诸般精兵奇器漫山遍野都是,以姑获鸟之能在那西岭盗取他最心爱的黄玉灯笼。难得,难得啊。”

晏玖点点头,将黄玉灯笼塞到魂婆手里:“这宝贝留在我这儿也是蒙尘,还是魂婆你留着吧。闲来无事便参详参详这上头的禁制,说不定哪天参详透了,也能多个傍身的法宝。”

魂婆欲要推辞,晏玖以手掩着口搭了个哈欠,转身回屋歇息了。她只得将灯笼收起,与魂萦一起回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