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提志异之二十四:战天宫
龙骨在寺中得小鬼报信,说地府鬼君有难,请他前去搭救。
龙骨带着众兄弟到了鬼界,却发现鬼君受困于魔族一名少年手中。为救鬼君,龙骨与少年做下交易,随后与众人退出地府。
龙骨一行人刚出了地府,便见远处一道白光倏然而至,到了跟前变成乐微落在地上。还未及站稳,乐微已经白着一张脸,结结巴巴对龙骨说道:“煦儿,煦儿……”
龙骨心头一紧,一把抓住她胳膊:“煦儿怎么了!”
乐微喉咙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扼住,声音抖得支离破碎,哆哆嗦嗦答道:“煦儿,煦儿被,被抓走了!”
听闻此言,龙骨身子打了个趔趄,只觉一身骨头也被人抽了去。不论是做神做妖,他自问从未如此惊慌过。
“被谁抓走了?抓哪里去了?晏玖呢?”龙骨借乐微身子稳住自己,迭声问道。
“是铎木,铎木趁我不注意,把煦儿抓走了!晏玖没事,我不敢再把她单独留在寺里,就趁着她昏过去的当儿,将她收进百宝囊,不会有事的。”
乐微顿了顿,又道:“寺中妖怪全被我带了出来,招提寺如今也不安全了,还是给他们换个住处更妥帖一些。”乐微说话的时候,脑袋里全是晏玖绝望癫狂近要入魔的眼神,看得她又疼又怕。
不过是去墙外给煦儿买个拨浪鼓的工夫,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?乐微实在想不明白,铎木为何会变成天帝的走狗,禧宝就是被天帝害死的呀!难道他都忘了么?还是说天帝许了他什么好处,让他连这几千年如亲如友般的情谊都不顾了?
她摇摇头,把这些心思都甩出去,将铎木的话带给龙骨:“铎木说,你要想救回煦儿,就去通明大殿。”
通明大殿乃是天帝与诸仙商讨三界众事之地,形同人间的金銮宝殿。
龙骨对身后众人说道:“照看好鬼君和龙辛,你们最好找个隐秘之处藏起来,待我回来再商大事。”众人听诺,乐微却追上前来,拉住龙骨衣袖道:“龙骨你不能去,天帝肯定已布好天罗地网,就等着你去呢!不如由我……”
龙骨闭上眼睛沉默半晌,喉头耸动,末了深吸一口气,慢慢将袖子扯出来,一字一句对乐微说道:“你去?乐微,我还能再信你么?”
此话一出,乐微先时没听明白,扑闪着一对大眼睛瞧他,待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,才往后退了两步,微张着口说不出话来。
“不是第一次了,乐微,晏玖视你如亲友姊妹,你却一次次置她于险地。”龙骨终于转过脸来,冷冷盯着乐微,目光中怒气翻涌有如烈焰。他手指在乐微腰间一划,百宝囊缓缓到了他的手中。
“若今日龙骨侥幸救回煦儿,还请乐微仙子看在我们一家三口着实不易的份上,放我们一条生路,日后莫再相见吧!”
说罢将百宝囊纳入怀中,身形拔升数丈,隐入空中不见了踪影。
乐微口张了又张,心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:“不是的,不是这样的!”这句话变作龙卷风在她心口咆哮翻滚,撞得她恨不能拿一把刀将心剖开,以证自己清白。
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裳,眼睁睁看着龙骨身影彻底消失,身子晃了两下,颓然跪倒在地。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滚滚落下,乐微脸色从通红转至惨白,口中犹在辩解:“不是的,不是这样的,我没有害晏玖,没有害煦儿……”
“说这些有什么用呢?‘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’,你自己想想,龙骨多少次把妻子交托给你照顾,却总不得好结果,哪次不是惊险万分?你向来粗心大意,仗着自己法力高强,什么都放不在心上,岂不知害了多少身边的人?”一个声音阴恻恻在她耳边响起,听不出男女,辨不清方位。
“真的是我,是我害了晏玖和煦儿么?”乐微神思开始恍惚,忘了细究这声音的源头。龙骨说晏玖视她如亲友姊妹,她又何尝不是呢?在人间这许多年里,她认识最久的,感情最深的,也是晏玖啊!可她却一次次害她遇险,如今煦儿被天帝捉去,晏玖凡人之躯不知能否承受丧子之痛,龙骨又能否安然从天庭回来?
“是我疏忽大意才让铎木有机可趁,我要去帮晏玖把煦儿救回来。”乐微强忍住繁杂思绪,抹干眼泪站起身来。
“你本来就是个惹事的性子,去了帮不上忙不说,添乱倒是大有可能。况且龙骨现在恨你恼你,你若追去天庭,最终救下人倒还好说,若又出什么变故,他定又要归咎到你头上的。”那个声音阴魂流风一般在她耳边吹来荡去,不怀好意。
搁在平常,乐微定能察觉出不对。可前有龙煦被抓,后有龙骨迁怒,她心里又急又慌,又怕又疚,早就没了主意,竟然觉得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。
“那,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啊!”乐微贝齿轻咬下唇,紧着眉头道。
“我倒是有个主意,你……”那声音只说了半句,便没了下文。乐微竖起耳朵四下张望,催着问道:“你有什么主意?快些说来与我听啊!”
她接连问了好几句,四周只是静悄悄,先前那声音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。乐微一圈又一圈地在原地打转,身边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:
“乐微……乐微……”声音十分熟悉。
乐微转身向一侧,果然见到怿帝虚虚晃晃的身形停在半空,手正薅着她飘荡在空中的发丝,脸上神色担忧又焦急。
“你怎么跑出来了?”乐微一边问他一边伸手去取腰间百宝囊,“虽说你如今逐渐由鬼变成了妖,可灵体还不稳定,平日里还是多在玉里待着才是……”手摸了个空,才想起来百宝囊已被龙骨拿去,怿帝附身的玉偶也在里面。
“最近外头挺乱,待哪天得空了我去找龙骨将玉偶要回来,现今你就在我身体里将养着吧。”乐微叹了口气,捉住怿帝的手,将他拽到自己跟前,便要施展法术将他纳入体内。
“不必着急,乐微,我有话与你说。”怿帝飘到她面前道,“龙骨与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,他只是担忧儿子,情急之下说话重了些,绝对不是他的本意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乐微低着头,一声不吭。
“龙骨走后你心伤难过,我想现身,却被一股法力禁锢,然后就听到那些挑拨离间的鬼话。乐微,我怀疑说话的人与天帝有关。”怿帝在乐微耳边说道,“如今龙骨身边,你算是实力最强的了,天帝一方不敢奢求你俩反目,但若是你能袖手作壁上观,对他们来说也是求之不得。”
“是吗?那我该怎么办?若是我去了天庭,却害了龙骨或是煦儿,我,我真是百死难赎了。”乐微抬起头,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怿帝,满满都是迷惘挣扎。
怿帝叹了口气,声音更柔了些:“不去的话你更难安心,傻乐微,你悄悄儿地去,不让任何人瞧见不就得了?你是神仙,体内又有王母精血,你若有意藏匿身形,怕是连天帝也难察觉吧?”
乐微想了想,点点头:“你说得有理,我这就去。”双目还含着泪,她已破涕为笑:“纵是龙骨真心怪我,我也不会放在心上。既然是我的错,那理当由我来弥补,哪能被人说几句,就躲起来不肯见人了?”
说罢将怿帝魂灵纳入体内,手儿一招,一朵白云化作马儿的模样降落下来,乖乖伏在她脚下。乐微抬脚骑上,白马肋生双翅,仰头长嘶,箭矢一般往天庭去了。
待龙骨赶到南天门,才发现偌大天庭竟好似空了一般,甚至连守门金刚与顺风耳、千里眼两兄弟也不见了。南天门外只孤零零立了一座剐龙台,其上金光血色交缠辉映,皆是龙族被斩杀之时留下的痕迹。
剐龙台先前并不在这里的。
龙骨在剐龙台前站了片刻,眼前不断涌现出早年的龙族弟兄。自他堕凡为妖之后,不知有多少龙族子弟冤死在这剐龙台上……龙骨深吸一口气,脚步不停往前走。
一路之上半个人影儿也未见着,莲池圣艳枯黄衰败,传出阵阵腐朽之气,平日里在半空中悠闲飞舞的仙禽也不见了踪影。沉寂的天宫不复往日的华容神圣,宫殿下的阴影里魔魅蠢蠢欲动,灰黑二气化作长蛇,将天庭仙气大口吞噬。
龙脊刃嗡嗡作响,龙骨心里诸多猜测,面上却是波澜不惊,四平八稳地继续走。
好在天宫并无太大变动,他当年也曾来过几回。龙骨依着旧日记忆,不多时便来到通明大殿前,眯眼审视,抬脚就要往里走。
铎木从地底冒了出来拦在他身前,垂手低眉,不肯看他。
“铎木……”龙骨皱眉看着他,说不出别的话来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寺里会出叛徒,更想不到,这个叛徒会是铎木。
“龙骨,对不住了。”铎木双手握拳紧紧贴在身侧,声音怪异,似哭似笑,“天帝答应我,只要我替他把龙煦带过来,他便复活禧宝……”他脖颈动了动,想抬头看龙骨却又不敢,僵硬得像是木头雕刻的玩偶。
“禧宝是灵力凝结而成的地仙,身死魂亦消,哪怕复活,也不再是她了。”龙骨叹了口气,“我之前就与你说过的,你都忘了?”
铎木摇摇头,“可天帝说他有办法。”他往前走了两步紧紧抓住龙骨臂膊,抬起头来,一双眼珠红得吓人,鼻翼翕动,胸膛起伏得厉害,“禧宝是仙身仙魂,天帝又是万仙之主,他说有办法,肯定是有办法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龙骨明白自己多说无益。天帝拿禧宝来哄骗铎木,如今别人说什么,这个傻小子都不会信的,只是没想到,铎木对禧宝的执念竟如此深重,乃至入了痴魔狂癫之境。也罢,孰是孰非,真假对错,日后自然明白,如今天帝一心要对付自己,想必不会动铎木。
想清楚这些,龙骨不再理他,轻轻甩开他的手,两步跨到殿门前,伸手便推。铎木双目一紧,张口想要唤住他,可话到嘴边,他还是垂下眸子,任由龙骨进到殿中。
通明神殿,寒气袭人。殿中所立的玉柱满是刀砍斧剁的痕迹,其上雕刻的金龙要么有目无珠,要么丢鳞断爪,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。
殿堂正中央铺了一条毯子,龙煦躺在上面,生死不明。天帝端坐在殿堂深处,笑吟吟地看着他,眼神好似在看挚友一般和煦亲热。
见龙骨止步不前,天帝一指龙煦说道:“多年不见,龙君何时生了个如此粉嫩的儿子?也未曾知会朕一声,吝啬一杯美酒不成?好在你那狮妖兄弟深知朕意,将这孩子巴巴送上来了。
只是天奴做事太不小心,竟将八方毯错送了他,如今这小娃娃的魂魄不知坐着八方毯去哪里玩乐,倒害得朕在这儿担惊受怕,好在你来了,快施法将你儿唤回来吧,你也知道三界最近不太平,若是误闯了什么妖魔的洞府,可就大大的不妙……”
“为了一个毛头小儿,竟连八方毯都请了出来,天帝不觉得太过小题大做了?”龙骨将目光从儿子身上挪开,看着天帝揶揄道。
“哈哈,怪只怪龙君这儿子生得妙啊,朕一看就喜欢得紧,恨不能抢过来留在身边,让他日日随在我身边逗趣耍乐呢!”天帝似笑非笑,言语间拿龙煦不过当个玩物。
龙骨脸色一正,哼了一声,“我儿子的账咱们稍后再算,有件事我要问你。为了置我于死地,不惜让孽神下凡滥杀无辜,天帝,你是老糊涂了,还是真的入了魔?”说话间目光在殿中游转,不着痕迹地四下查看。
“朕做事,还轮不着你来说三道四!”天帝原本以为看在龙煦的份上,他多少能说两句软话,如今听他出言不逊,当下脸色变了几变,一口气在五脏六腑转了八九遭,终于还是没忍住,狠狠一掌拍在把手上,金椅上冒出道道火光,在半空化作九头斑斓猛虎,张牙舞爪向龙煦扑了上去。“既然来了,就留下吧!”
龙骨自是不将九头猛虎放在眼里,只身子在殿中左右腾挪,轻轻松松躲过猛虎的攻击,嘴里还不忘与天帝说道:“残害三界在前,掳我幼儿在后,其间种种不过源于一个‘妒’字。圣明啊圣明,你近来可曾照过镜子?”
不等天帝答话,他递过去个憎恶至极的眼神儿:“原本宝相庄严的时候都娶不着媳妇儿,如今被妒火烧得,你爹娘怕都认不出你来了。”说着不顾天帝气得七窍生烟,好死不死又加了一句:“怪不得羡慕我妻贤子孝,圣明,你这副尊容,扫把星都瞧不上你吧?”
天帝气得身子在金椅上直打哆嗦,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。半晌怒极反笑,“嘿嘿”冷笑两声道:“朕不与你做口舌之争,龙骨,你自恃有几分本事,从来未将我放在眼中,之前在凡间胡作非为,朕看在当年你为三界立过战功,不与你计较,今日你竟跑到天庭吵嚷胡为,便休怪朕不念旧日情分了!”
龙骨被他这番是非颠倒、黑白混淆的话恶心得直皱眉头,懒得与他多费唇舌,手中龙脊刃猛地一甩,化作一条白绸向着龙煦卷了过去。天帝冷眼看着,并不阻止。
白绸毫无阻碍到了龙煦身边,龙骨看了天帝一眼,小心翼翼操控白绸凑到龙煦腰间。不想白绸甫一靠近,龙煦一声尖叫,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,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鼻子、嘴巴里争先恐后涌了出来。
“你对他做了什么!”龙骨大惊失色,慌忙撤了法术,抬脚想要扑过去,又硬生生逼着自己后退了好几步,还未站定便冲天帝咆哮道。
“你不会真的以为,朕掌管三界六道千百万年,只是个空坐高台的庸神吧?”两人明里暗里交锋日久,天帝头一次见他如此神色,心中不由大感畅快,抚掌大笑道:
“小家伙身上有一百零九道禁术,其中一百零八道是我亲手加的,虽说不能对你伤筋动骨,可一不小心,这柔软细嫩的小玩意儿怕是要受些个苦楚了。龙骨啊龙骨,你今日行事,可是慎重一些的好啊。”
“枉你还是众神之主,如此作为,不怕三界众生耻笑么!”龙骨看着龙煦吐血不止,恨不能以身相替,心疼得厉害却又不敢上前,只能冲天帝恨声说道。
“除恶务尽,斩草除根!你扰乱天庭秩序,纠结妖党,胡作非为,难道朕办你不得?”天帝眯着眼冷笑连连,“你龙骨的儿子,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?若朕今日慈悲心起,来日三界岂不是要易主换天了!”
龙骨双眼只盯着自家儿子,半晌才缓缓转过头,将龙脊刃在手中转了转,指着天帝道:“我一忍再忍,原指望息事宁人,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欲置我于死地,既如此,择日不如撞日,今天我便将这天帝换上一换吧!”
话音未落,龙脊刃一阵震动,伴随着“嗡嗡”的响声,身形一重一重地扩大开来,眨眼的功夫已有丈余长,刀身云蒸雾绕一般,虚虚看去好像一条游龙在半空游弋,凝目细看却仍是那冰冷寒刃。
天帝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骨,脸上丝毫不见惧色。眼见龙脊刃在殿中稍作游离,剑刃便直指金椅所向,他张嘴说了句什么。
龙骨来不及听清,便见天帝猛地站起身来闪到一边,龙脊刃紧跟着破风而至,将那金石玉宝雕就的椅子击了个粉碎。不待龙脊刃调整方向,金椅之下猛地窜出一道道黑气,好似方才那一刀戳破了水脉,黑气有如黑水汩汩涌出,不多时,殿中变得漆黑一片,黑气里还掺杂着血腥气,熏得人直欲作呕。
天帝的身影隐在黑气之中看不真切,声音却透了过来:“你我的恩怨稍后再议,有个老朋友念你多年,你先过了他这关再说吧!”
说话间,黑气里显出个高大的身影,两角似弯弓,双足如驴蹄,说话声如震雷:“龙君,当年我儿欲入人间游玩,不料刚刚过了结界,便被你斩杀!我儿亡魂日夜在我耳边哭号,定要我亲手将你头颅摘下,他才能安息!”
“有本事尽管来就是,说这些劳什子,是要给自己壮胆么?”龙骨认出此魔便是东天魔王巴元,只是却想不通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。三界与魔界的界门就那么几道,三道在人间,两道在鬼界。天庭乃众仙清修之地,是绝不可能允许有这类隐患存在的。
怕今日再有变数,龙骨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,扔到龙煦身边。折扇打开,上面描绘的正是招提寺的景象。一道道白光从扇上倾泻而出罩在龙煦身上,龙煦身子好似被人平托着,慢慢飘过去,变作了扇中画。待龙煦进到画中,折扇又慢慢合上,龙骨将手一招,扇子轻飘飘飞回他的手中。
就在龙骨折扇来回之间,天帝不断出声怂恿魔王巴元出手,巴元却听若罔闻,直到龙骨将折扇收好,才猛地一抬手,周遭黑气急速流动,化作一把长刀握于他的手中。
长刀立在那里比魔王还要高出一截,上面细碎花纹鳞次栉比,纹路折叠往复,刀柄握手处镶嵌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凶兽,长长的兽牙龇在外面,也不知是何用意。
“我向来不用兵器,不过此刀乃是用我亡儿尸骨打造而成,待我用此刀将你头颅砍下,也算是我儿亲自报了这杀身之仇了。”
魔王巴元单手执刀,兽牙刺穿掌心,暗红的血液顺着兽首流了下去,另外一只手在魔兽上温柔摩挲,目光里刹那的慈爱一闪而过,紧接着便虎目圆睁,大喝一声,挥动大刀向龙骨斩了过去。
殿中黑气被大刀带动,纷纷附在刀刃之上,魔刀瞬间又大了几重,挥舞之间将撑着大殿的柱子都砍断几根。
龙骨指使龙脊刃与磨刀战到一处,嘴里还有闲暇与魔王说道:“没想到你竟还是个重情义之人,我还当你魔界都是些弱肉强食、残忍暴虐之徒。既如此,我便饶你一命,滚回你的魔界去吧!”
说完最后一句话,龙骨口中发出一声清啸,半空中与磨刀缠斗的龙脊刃霎时化作一条百丈巨龙,昂首长嘶,大口一张,竟直接将魔刀吸进肚里去了。
魔王失了兵器却不着慌,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龙脊刃变回原形在空中游动。天帝则在一旁哈哈大笑道:“早知你会如此,巴元,让他见识见识你魔兵的厉害!”
还有后招?龙骨眯眼瞧向魔王巴元,见对方依旧是一动不动,心中正觉不妙,就见魔王蓦地张嘴,冲着龙脊刃吐出一口黑气。黑气直接化作无数飞虫,将龙脊刃化作的长龙裹在了其中。也不知这虫是何来头,龙脊刃竟摆脱不得,挣扎扭动了三两下,便静静躺在空中,没了反应。
飞虫“嗡嗡”之声越来越大,黑云吞吐间飞虫数量不知翻了几倍,将龙脊刃包裹得愈加严实。待龙骨反应过来欲要召回兵器,可任凭他如何呼唤,龙脊刃也未能传来一丝回应。
龙脊刃原本便是由龙骨取自身脊骨炼化而成,二者本为一体,千万年来从未失去过联系。纵使当年他在死门徘徊多次,龙脊刃也与他心灵相通,如臂使指,何曾出现过这种情况?
他心中连唤几声仍不见反应,顿时明了,看向巴元:“我还真当你情义未泯,没想到不过是演戏与我看。说什么为亡儿报仇,你儿子的魂魄早就被你撕烂揉碎填进这魔刀,充当刀魂,供你驱使,此刻还用来消磨龙脊刃的魂灵之力……”
他已为人父,杀伐之心淡了不少,想法与过去也有了些许不同。想了想,吐出一口气,他还是多说了一句:“巴元,以你儿的微末魂力,不到一刻,便会被龙脊刃彻底消磨干净,届时,你便真的失去这个儿子了。”
巴元眉目隐在黑气之中,并不作声。
“巴元!不要忘了你予我的承诺!比起你将要得到的,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!何况,不过是个已经死去,让你魔族蒙羞的废物?”
天帝厉声提醒巴元,眼睛依旧紧盯龙骨,双手微抬,大殿开始抖动,“你我合力,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除掉!”
说着头顶白雾升腾,一柄碧玉如意悬在他头顶,温润的光芒涟漪一般向外层荡去。
“之前尚借天奴之手使用这瑶光如意,今天怎么了?连灵宝天尊也不忌讳了吗?还是说,你早就忘了在这天庭,你不过是个小小管事而已?”龙骨嘴里说着,身子却往后退了一步,暗暗防范。
这瑶光如意原本是灵宝天尊赠予天帝,助他掌管三界之物,只是世事无常,神仙也难料,谁又想到德之至尊也会有入魔的一天?不过好赖这如意千好万好,唯独不能做杀人利器,否则便会惊动灵宝天尊。若是那老头儿来了,天帝怕是立马便碎成渣渣了。
只是……龙骨看天帝疯疯癫癫的模样,对于他是否还记得瑶光如意的禁忌,一时有些拿不准了。
魔王迟迟不肯动手,天帝却被愤恨冲昏了头脑,双手在胸前结印画符,碧玉光芒竟倏地散开,化作千万水滴大小的箭矢,将龙骨围在正中。
“巴元你若记着先前的交易,速速下场助我一臂之力!换成由我主攻,你不过在旁协助一二,便能在人间裂土封疆,划界为国,更有数不尽的血食供尔等享用,不好过你魔界千百倍?”天帝暗暗传音给魔王,鼓动他尽快动手。
魔王依旧一声不吭,可魔气开始翻滚涌动,无数青面獠牙、背生双翅的恶魔凭空生出,尖利的爪子淬着绿光,滴滴鲜血落到地上,将白玉的石板灼出道道青烟。
密密麻麻的恶魔挡住了龙骨的视线,看不清后头魔王的脸色。龙骨叹了口气,将手往上一伸,就见方才还无声无息的龙脊刃微不可查地颤动一下,四周的黑云猛地散开,一条虚影儿闪过,龙脊刃已经牢牢握在龙骨手中,只见利器银白,尤胜往昔。
龙脊刃在龙骨手中清啸两声,好似在与他撒娇一般,龙骨冲着自家器灵咧嘴一笑,转头再看天帝之时又换了脸色,面沉目冷,看得天帝心中一寒,后退一步大喊一声:“巴元还不动手!”
话音未落,那群恶魔仰首尖啸,带着森森杀气向着龙骨扑了过去。天帝指使那些碧玉箭矢射向龙骨,不想竟出了差错,那些小箭浮在空中一动不动,末了还有渐渐融化的趋势。
天帝明白这是法器不甘受他驱使来行恶事,若是再强行而为,怕是真要将灵宝天尊唤出来了。只不过此刻已是箭在弦上,已顾不得许多,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,脸色憋得通红,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喷到碧玉箭上,总算是将“绿水滴”又变回寒光闪烁的箭矢。
那群恶魔不过是劣等魔族,凶悍十足却无半分灵根,一行一动不过出自本能,龙骨自然不会放在眼里。龙脊刃在空中划过道道光影组成光圈,将众魔阻在圈外。
龙骨站在那里任由群魔在身边张牙舞爪,冷眼看着天帝,犹如看猴戏一般。直到他忙完,龙骨才出声道:“即便你献出大半神血祭这瑶光如意,也不过能控制它盏茶之功……这么点功夫,就想制住我?”龙骨眼光愈发揶揄,“圣明,你这颗圣贤之心入了魔,连脑袋也被魔气侵蚀了么?”
天帝体内神血去了大半,剩下半分气力全用在压制瑶光上,哪里还说得出话?尽管如此,他仍强撑着露出一丝冷笑,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。不过嘴角还没咧开,又是一口鲜血喷出,那些箭矢顿时活了一般,在空中一阵扭动,箭头四面八方一顿乱摆,最后竟然瞄准了那群恶魔,无声无息地射了过去。
那些箭矢不费吹灰之力,便穿过恶魔皮肉进入其身。霎时间,那群恶魔身形一滞,齐齐仰首向天,嘶声怒吼,身形大了数倍,若不是有仙灵神咒护着,通明神殿早被挤塌了。
恶魔蜂拥冲向龙骨,龙脊刃白光闪动了几下,便连同龙骨一同淹没在黑气之中。
天帝知道龙骨不会这么容易就死,不过趁着空档,他急喘了几口气,与巴元解释道:“这些恶魔原本就是你带来的死士,不过你也看到了,他们个个不敌龙脊刃,即便我现在用瑶光如意为他们暂时提升战力,也不过困住龙骨一时半刻。巴元,接下来的事还要靠你……”
说到此处,天帝脸色愈加惨白,映衬得嘴边笑容也更加诡异,“恶魔死士,瑶光神箭,再加上我先前专门为他准备的‘大礼’,足够撑到你,你亲手将他了结。”
巴元看了天帝一眼,终于开口道:“不要忘了你的承诺。”说罢,拖着长刀,一步步走向龙骨。
不过片刻的功夫,恶魔已被龙脊刃灭杀过半,残肢断臂堆成一垛垛墙,又被神智全失的同伴冲撞踩踏,化作碎骨肉泥。
即便如此,余下的恶魔依旧将龙骨围在中央,乌泱泱一片,完全看不到里面境况,间或有一两道白光透出,又立刻被黑气吞没。
巴元越走越近,渐渐走到恶魔中间。那群恶魔在瑶光的催动下分明已是敌我不分,看到生人过来,挥动利爪便冲到面前。可看到眼前之人乃是巴元,它们竟硬生生将自己的爪牙挪开,切齿咬牙之际,又有不少恶魔控制不住心中杀念,双眼瞪着巴元,口中哀声连连,双手却艰难地转过方向,将自己的心肝掏了出来,继而倒地身亡。
眼看着自家儿郎死相惨烈,饶是巴元见惯了生死,也不由得闭了闭眼睛,魔刀在手中一紧,高举过头,以劈山断海之势压向龙骨。
魔刀带起滔天飓风,将余下恶魔纷纷吹散开去,露出圈中盘膝而坐的龙骨。
头顶的龙脊刃转得飞快,发出尖厉的啸声,如同仓皇失措的婴孩,在竭力苦忍心中的骇怕。
而龙骨,双目紧闭,面若金纸,鲜血从七窍里汩汩涌出,染红了半身衣袍。
魔刀转眼即至,龙脊刃飞旋而下,狠狠撞在魔刀上,巨大的刀刃擦着龙骨臂膀落了下去,轰隆一声将地面劈出一道深沟。
天帝哈哈大笑,指着龙骨道:“五内俱焚,骨断筋折!哈哈哈……龙骨啊龙骨,金翅血毒滋味如何?”
龙骨口唇不动,声音从他腹中传出来:“你让铎木在我身上下毒,这种手段也使得出来……”
“只要能置你死地,朕有的是手段!”眼看多年夙愿得偿,天帝心中大感畅快,吩咐巴元道:“还不动手?金翅血毒支撑不了多久!”
见魔刀总是被龙脊刃克制,他皱眉说道:“魔刀中既有你儿的魂魄,你索性由着他去与龙脊刃斗便是。巴元,你过去,亲手送他一程!”
巴元也不计较他命令的口吻,将魔刀往上一扔,自己抬步继续往前走。龙脊刃想要拦住他,奈何离了龙骨,它应付魔刀尤显费力,只能仗着身形灵活拼命进攻,意图将魔刀逼退,去救自家主人。奈何魔刀沉稳阴狠,将龙脊刃牢牢压制。
而巴元,已经到了龙骨面前。
巨大的黑影将龙骨罩住,巴元缓缓抬起一只手,魔刀狠狠一击将龙脊刃撞飞,倏地落到巴元手上。天帝双眼瞪得老大,双手紧攥,牢牢盯着面前二人,只等着盼望千年的景象实现。
想当年初登帝位,灵宝天尊再三叮嘱,要他除了饮食起居,其余时候都不得离开通明殿。
若是如此,他堂堂三界之首,岂不成了囹圄之物?还是说通明殿中有什么玄妙?天帝追问因由,灵宝天尊却缄口不言,驾云而去。
虽说一直不得其因,可天帝一直视灵宝天尊的话为金科玉律,谨慎奉行。
直到他心生魔障,才恍惚之间,发现自己坐了千万年的宝座之下,竟然是连通仙魔两界的门户!三界之中但凡消息灵通的,无不知魔界与三界的连通之门共有五道,分别在人间和鬼界,天界至尊至圣,如何能留有这等邪恶之物?不承想,他三界之主的神位之下,便是仙魔之门!
他初初得知此事之时,心中掀起无数波澜,在开与不开之间苦苦挣扎。
仙界安逸日子过得太久,只需数万魔物出其不意攻进来,这仙乐飘飘的天宫转眼便是破瓦颓垣。一面是魔念邪欲的蛊惑引诱,一面是身为天帝的职责守护,二者在他心中交战。
最终一个龙骨,让天帝咬牙打开了仙魔之门,不惜将一缕神魂送予巴元做“人质”,又许下人间划疆而治,许他魔族在人间繁衍生息,才说动巴元与他合而谋杀龙骨。
若今日事成,他以后自会慢慢谋划,将这群恶心的魔族赶回魔界;若是失败……天帝看着板上鱼肉一般的龙骨,咧着嘴笑,身子往前倾了倾,等不及要看龙骨丧命的场面了。
龙骨身中剧毒动弹不得,眼见就要被魔王巴元斩于刀下,心中急闪过无数面孔:有当年挥剑斩妖魔的自己,有誓死追随不离左右的兄弟,有三界行走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鬼妖神……
一层层一幕幕,最后只剩下个绿衫女子,膝前趴着个总角少年,二人皆是满脸悲切,与他隔空而望。
那是晏玖,是他护在手心、放在心尖儿的人,今日真要殒命于此,日后的风雨磨难,有谁能为她们母子遮一遮?
龙骨鼓动浑身血气,目眦欲裂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魔刀,拼命想要挪动分毫。
魔刀已到了眼前,几根发丝被刀气斩断,从眼前飘过,慢慢下落,如同龙骨的心。
若他今日死在这里,以天帝的脾性,定是要斩草除根,将煦儿一同灭杀了。他们父子皆身亡,玖丫头如何能活得下去?
他又悔又恨,悔自己明知是陷阱,仍一意孤行独身前来,恨天帝为置自己死地竟与魔族谋通串连,自己身死之后,又有谁能制得住巴元?届时三界生灵,怕是要沦作魔口之粮。
魔刀挟着万钧之势落了下来,却堪堪停在龙骨额前,一滴污血落在他脸上,将龙骨一张灰白净面染上了两分血色。
龙骨双目闭也不闭,如露电光看着巴元,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,却只一淌儿血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。
他不用内查便已知晓,此时此刻自己五脏六腑尽皆腐坏,便是人间随便一个莽汉也不是敌手,只等巴元魔刀往下一分,妖也好,神也罢,三界六道,便再也无龙骨此人了。
“龙君,论才智法力,巴元俱不如你,若放在以往,我情愿光明正大地死在你手里,也绝不肯与这等脏心烂肺的龌龊小人为伍。”天帝听他此言,脸上神色十分难看,巴元只当未见,继续说道:“只是魔界生了大变故,千千万万的魔族若找不到栖身之所,不出半年,便要死光了……”
巴元住了口不再说话,垂眸看龙骨,脸色沉沉不似作伪。
龙骨已是必死之人,巴元此番话毫无用处不说,还得罪了天帝,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。
天帝果然哼了一声,往前挪了两步,道:“你若动不了手,我来便是,说那许多废话作甚?”
巴元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,回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,后退一步,对龙骨说道:“岂能让你死在这等小人手里,龙君,今日便由巴元,来送你一程吧!”说罢再不犹豫,魔刀用力斩了下去!
编辑注:8月28日(周三),《招提志异》系列将迎来终章大结局!欢迎各位新老朋友点击前方链接加入书架,获得最新更新动态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