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提志异之十七:生死间

龙骨众妖赶到土地庙,才发现不过几日,神庙之内已是蛛网密结,分外荒凉。

禧宝由铎木扶着坐上神台,信手在泥像上拍拍打打,边与众妖解释道:“天帝多疑,睢远狡诈,天兵难保不会寻来此处。好在我‘身在曹营心在汉’,老早就为今日做好了打算。”说着瞟了一眼铎木,抿嘴轻笑,羞赧垂首。铎木在一旁跟着挠头,只知道傻笑。

千翠笑嘻嘻想打趣于她,晏玖怕她脸皮儿薄,笑着制止了。

泥像在禧宝拍打之下,并不见任何变化,倒是许多蛛网渐渐散出白光,无风自动,偏偏又察觉不出一丝神术妖法的气息。

禧宝最后拍打两下,才慢慢停下,手还在泥像上轻轻摩挲,“别的神祇总是高高在上,整日介聚在一起不是论道斗法,便是吟诗作赋。他们身受万家香火,可一个个都自恃矜贵,连向人间看一眼都是对他们的亵渎。唯有我们这些土地、山神之属,身灵皆是山川土地凝结而成,天生便与人亲近。与其说是神,倒不如说是活得久一些的侥幸习得术法的凡人。”说着回头歪着脑袋看铎木,“你可看出这蛛网有何不同?”目光里尽是俏皮。

铎木装作拧眉苦思,半晌摇头,“我猜不出来,难道是你哪里得来的异宝?”

禧宝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“瞧你这记性!这哪里是什么异宝,只是在冰丝里掺杂了月华罢了。夜月为阴,最适合藏匿妖身,和我这种非人非神亦非妖的……”禧宝不知自己现今算是什么,不过她向来豁达,也不在意这些,接着道,“冰丝属水,水纳万物,又能中和月华阴寒,让匿身此处者不至于太难过。同样,月华的寒气亦能避免冰丝迅速消融。是不是很有趣?”

众妖纷纷点头,夸赞禧宝心思灵巧,寻常人谁想得出这种法子?

禧宝却摇了摇头,慢慢说道:“我哪有那个本事?也是受高人指点,且这泥像内另有乾坤。泥胚之外是一层阵法,外头金汁浇灌,将法阵护得严严实实,免得被有心之人发现。月华冰丝平日与寻常蛛丝并无不同,须得阵法开启方能发挥神效。而这阵法开启,既不需神力,也毋庸妖术,按着口诀依序拍打即可。自然,不会被天界察觉。”

“哦?谁人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?连退路都给你想好了?”千翠笑嘻嘻看向铎木,“可比某些人强太多了。”

禧宝却未回答,只深深看了晏玖一眼。

众妖不明白,晏玖却是一点就透。庙中这些精巧设计,并非是为禧宝,而是为了招提寺中的人。有人算准他们需要藏身之处,又知道他们与禧宝交好,还知道禧宝会为铎木叛出天庭,事态发展这人全部知晓,又能寻来冰丝月华……冰丝一物虽然常见,可能承载月华阴力的,只有掌管降水布雨的那人才能拿出手。

雨神如此,也是不顾天庭戒律了么?天帝要是知晓……

晏玖面无表情,只轻轻眨了眨眼睛。龙骨轻叹一口气,搀她坐在一旁,握紧她双手,无言安慰。

“乐微怎么办?”沉默不过片刻,邱远忍不住问龙骨,“虽说她是神仙,可天帝对她,怕也没甚情意可讲。”

晏玖倒不担心,替龙骨答道:“乐微是西王母‘高徒’,只要她不打上天庭,天帝始终不愿与西王母起冲突的。况且以乐微的本事,睢远还奈何不了她。”

邱远这才放下心来,走到一旁,开始研究稍后如何为禧宝布阵。

其余众妖散在庙中各处谈笑,浑不把此事放在心上。

外头传来三声炸雷,龙骨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皱,目光不由得看向招提寺。他安抚众妖是真,可事情进展是否顺利,他也毫无把握。好在他与秽无之间有些感应,如若那边生出变化,还是赶得及过去的。

招提寺外电闪雷鸣,有几道直接劈进院中,邱远刚刚移来的几株花树惨被殃及,眨眼变作焦灰。

天庭惯用的伎俩,人未至,威势先行。

秽无端坐大堂,心中鄙夷,面上却是一派安然。门外降下道道金光,几个人影包裹在金光中,面目模糊,声音里是满满的威压,“罪妖龙骨何在?!”

饶是秽无向来冷静自持,此刻听他这话,嘴里也不禁漏出一句:“不要脸……”

“龙骨何在?!”金甲神将周身金光太盛,耀得耳朵也不太灵光,没听清他说什么,又问了一句。

秽无也不起身,下巴颏一抬,示意神将自己看,“这里哪有什么罪妖?诸位怕是白跑一趟了。”他打量了下这几个神将,忍不住又开始腹诽:怪不得敢用“罪妖”称呼,原来是几个新上任的愣头青,瞧这金甲亮得……唯恐旁人不知他们是神仙。

神将可不是好脾气,看他一个妖怪竟敢在神仙面前不肃威仪,当下便呵斥道:“你这妖怪因何在此?我看定是龙骨一伙的!那罪妖匿身何处?速速禀来,还能留尔一条小命!”

秽无一脸怪异地看着他,自言自语道:“许多年不见,神仙怎么变成这个样子?是从天下掉下来摔傻了么?”

神将听不见他说什么,一旁姑获鸟化成的凡人却是听得清楚,想笑又不敢,忍得十分辛苦。

神将只见他口唇翕动,却不闻人声,终于按捺不住,“嘭嘭”几声变出各式神兵利器,金光更是不要钱似的撒得满屋子都是。

秽无心生不耐,懒得与他们纠缠,冲苍御递个眼色。

那苍御得的是龙骨的化象,此刻只得顶上去。他上前一步,冲几位神将拱手作揖道:“神仙大人误会,天大的误会!”

明明是龙骨的面皮,却作出种种谄媚样儿,看得秽无脸色黑沉似锅底。他却不知在人间这些时日,苍御等人早将自己当作了凡人,谄上欺下的恶习自然也学了个通透。

不过那几位神将却十分受用,任兵器在半空洒金,问他道:“你是何人?”

苍御一呆,回头看秽无,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:敢情这几位连龙骨什么模样都不知道?

秽无扶额,伸手冲他挥了挥:别看我,我上哪儿知道去?你自由发挥便是。

苍御得令,回转过身道:“神将大人容禀,小的与众兄弟姊妹随秽无大人修行,化人之时一时讨巧,只顾俊俏,忘了这张面皮与那……”他可不敢说龙骨是罪妖,只得含糊过去,“诸妖颇多相似,才引起这天大的误会。”

“哦?”先前开口的神将闻听此言,往前走了两步,在“龙骨”身上上下扫视一番,疑声道,“果然只是个寻常小妖,妖气都时聚时散,也就堪堪化形罢了。”说着又仔细查看了其余四人,点点头收了兵器,“果然是场误会!”话罢便要回天庭复命。

苍御松了口气,回头冲秽无笑了笑,却见后者眼中杀意升腾,一溜儿土黄光影霎时到了眼前。他来不及躲避,只闭上眼睛,闻得腥气扑鼻,耳边传来厉啸,好似怨鬼嚎哭。

“对凡人都下这么重的手,天庭养的好一匹恶犬!”苍御听得秽无说话才睁开眼睛,看见厅中不知何时站了个非人非兽的东西。

只见那物徒具人形,四肢身躯俱在,偏偏身上绽开无数婴唇大小的口子,深可见骨,流脓淌血。那脓血尚落不到地上,便又席卷而起,倒逆回它身上,冲刷裂剐,眼看身子都要被割断了,偏偏又给了它三两息的舒缓,新肉长出,填满裂口,便又是一轮的循环。

如此往复,饶是十八层地狱也不见此等酷刑。恶臭熏天,厅中不论是人神还是秽无都紧皱了眉头。

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秽无看得实在恶心,捂着口鼻问它。

“孽神——睢远。”那物口齿不清,声音喑哑难辨,看样子舌头并嗓子也烂掉了。好在还有个精力过剩的神将不满被抢了风头,阴阳怪气道:“呵呵,这年头真是什么东西都能称神,怪不得咱们不招人待见了,都是被些怪物拉低了风采。”

后头几个随声附和,看向睢远的目光也满是嫌恶。

睢远只立在那里一言不发,任由身上黑的红的鲜的烂的竞相争艳,一片片好似炸开的染料铺子。

秽无盯着他看,半晌才道:“有何贵干?”

“我找……”睢远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,或是觉得太过费劲,手臂突地暴涨,将离自己最近的神将抓到跟前。那神将还未反应过来,便被他一把将头拧下,从脖颈处扯出一根喉管,随便塞进自己脖子里,活动了两下,再开口时已经清晰许多,“把那些妖怪交出来,不必拿这几个凡人糊弄我。”

苍御眼见一个神将殒殁面前,惊得“噔噔噔”往后急退几步,其余四人也如惊弓之鸟,惊惶逃到秽无身后。

余下几个神将面无表情,头上飞旋的兵器却颤颤巍巍,秽无十分担心万一掉下个刀枪剑戟,会不会将他们砸死。好在睢远摆了摆手,那些神将连带武器瞬时如遭炮击,直溜溜冲着南天门去了。

“你们天上同僚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,还真是别致。”秽无也挥挥手,平地升起一股旋风,将那神将尸身裹在其中,三转两转也不见了踪影。

“让龙骨出来,否则我就先杀了你,再慢慢去找他。”睢远立在厅中,腥风又起,刮得苍御等人站立不稳,只得紧紧抱住身前柱子,生怕被刮到那孽神身边去。

秽无不慌不忙拿起茶盏,将茶水往前一泼,茶香弥漫,顿时将腥风盖了过去。

“哼,倒有几分本事。”睢远见他轻轻巧巧破了自己法术,也不着恼,迈开步子往前走。

秽无也肃了脸色,起身迎上前,一边嘱咐苍御等人:“你们快点离开,免遭殃及。”

苍御五人巴不得如此,小心翼翼打量睢远,见他并无阻拦之意,撒开腿就往外跑,转眼跑没了影儿。

两人越走越近,眼看还有两步之遥,不约而同止步,立定看向对方。

“你是什么妖怪?”睢远盯着秽无审视半天,“我竟看不出你的来历,不如自己报了家门,否则无声无息就这么死了,岂不可惜?”

秽无摇摇头,“你不必知道,反正死在我手底下的杂碎,不多你一个。”说着又往前进了一步,重重一脚踏在地上。尘烟四起,厅房门柱不见了踪迹,四周黑漆无声,好似掉进静寂地狱。

睢远闭目站在那里,已经感应不到秽无的气息。他知道秽无定是用了什么手段隐匿起来,好待出其不意一击致命,只是……

“哼!”睢远猛地将双目睁开,一双碧目冷沁沁,直直看向左侧,挥手一掌推出。

他原以为这一掌必能击中秽无,却不想打在土墙上,浑然不似人身。睢远以为上当,急忙祭出法器,乃是一面尸皮鼓,轻轻一拍,无数厉鬼恶魂从鼓中涌出,紧紧将他护在正中。他自恃有灵蜦之目,能看破世间虚幻,却不想初次使用,便险些被暗算了去,只得变攻为守,等待时机。

睢远双目在黑暗中锐利生光,他遍查此处,发现四壁皆为土墙,并无任何能藏人之处。可是刚才明明看到秽无在墙上一闪而过,难道他使了土遁之术?睢远皱眉摇头,不论土遁水隐,抑或其他以“幻”为根基的法术,皆不能逃脱灵蜦之目。

睢远心疑有诈,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,还是不见秽无出现,终于忍不住出言相激:“不战自降?龙骨之众果然是一路货色!”

不见秽无应声。

“自我成为孽神,日日夜夜都在琢磨,待来日见到龙骨、晏玖这些妖怪,该当如何处置?”睢远似乎站得有些疲累,坐在地上,将尸皮鼓收了起来。那些厉鬼盯着他身上脓血目露贪婪,变化出触手在他身前试探,睢远无动于衷。那群厉鬼见他不为所动,欢呼一声附了上来,乌压压一片将他裹在其中。

睢远任厉鬼啃食,说话依旧不慌不忙,“听说晏玖腹中有了龙骨的骨肉,真是可喜可贺。我身边这些孽鬼乃是我用自身血肉将养半年所成,可惜资质太差,这么久了还是浑浑噩噩,脑袋不够灵光。也不能怪他们,毕竟都只是肉身凡胎,就算用母血浇灌,也难成大才。好在晏玖灵气十足,若是将她剜腹取子,说不定能让我炮制出一对绝佳的母子孽鬼,威力不知要胜出这些憨货多少倍。”

休息了片刻,睢远重又站起身来,身上厉鬼如惊弓之鸟,扑啦啦飞向四周落在土墙上,鬼目阴森,獠牙雪白,将唇上脓血映衬得愈加恶心。

睢远目光闪烁,唇角抽动,也看不出是哭是笑,“时辰不早了,你还是不肯……出来!”说到后来,墙上厉鬼身子翻滚扭曲,猛地炸裂开来,腹中脓血齐齐喷洒在土墙上,一个黑袍人影从墙中闪身出来,身上满是那黑红之物,一层绿光罩在外面,犹如巨龙吐息,一吸一收,在他体内进进出出。

睢远笑得开怀,毫不顾忌自身形象多么引人作呕,两步到了那人跟前,“莫做那无用之功,我这毒血天上地下绝无解药,纵然你是大罗金仙,也挨不住半分,何况这许多?毒血之烈,不出三日便磨得你体魂俱消,再留一缕残魄收进这尸皮鼓内,待来日我慢慢与你消遣……若你说出龙骨所在,我便赐你个痛快。如何?”

秽无紧闭双唇,眸中神色变幻,良久不曾说话。

睢远不着急。饶他是什么大妖巨怪,此刻怕也是血液沸腾,如镬中烹,谅他撑不住一时半刻便乖乖臣服。他看着秽无皮下青筋滚动,额头汗珠滚滚而下,笑得愈加阴沉痛快。

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,秽无还是那个样子,只是一身灰袍薄了许多,连颜色都浅淡了不少。

“可考虑好了?是做孽鬼永世受苦,还是得个痛快,来世自有万千可能?”明明胜券在握,可睢远还是觉出一丝不安。幻境还未消失,说明这妖怪法力尚存,难保不会做出鱼死网破之事。他单手拢在袖中暗暗做了几个动作,几个厉鬼从秽无身后显出身形,龇牙咧嘴,随时待命。

“唔……睢兄,口中气出如馊腐,多是肾阴不足,虚火上炎之故,得治啊!”秽无皱眉,抬手在鼻间虚掩,好似睢远是那“夜来香”。

睢远一愣,随即明白他拿自己当那腌臜之物来出言戏耍,怒极反笑道:“好!好!好!”说罢将尸皮鼓狠狠砸向地面,霎时一阵鬼哭狼嚎,无数厉鬼将这逼仄之地塞得愈加拥挤,摩肩接踵地扑向秽无。

秽无神情凝重,肩膀一震,袍子碎成无数灰蛾,朝着厉鬼迎了上去。

睢远眯了眼,那些灰蛾本是死物,自然不惧厉鬼逞凶,双翼挥展之间带起朵朵星火,似莲花盛开,竟然将那些厉鬼逼得冲势一滞,转身欲逃却后退无路,迎上前者无一不被那火焚了个干净。

“红莲业火,焚尽天下诸邪!”秽无寒声道。

“焚尽诛邪?哈哈哈……真是厚颜至极!你是妖,我是神!谁才是邪?是你!你才是邪!”睢远见形势又转,心中又急又恨,高声与秽无争辩,手中也不消停,痉挛一般奋力掐诀。

秽无摇头,明白他已不能回头,又或者说,他选择的路从来就无回头一说。

懒得与他废话,秽无无视他的小动作,双手平伸两侧,手掌反转向上,疾风平地而起,风助火势,转眼之间厉鬼已灭大半,变作点点荧光在空中飘散无依。

睢远并不心疼,任那些厉鬼被业火吞噬,脸上神色似癫似狂,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吸,那些荧光“嗖”的一声尽数被他吸入体内,余下那些被业火逼得紧缩一隅的厉鬼见此情景,拧身便朝业火扑去!

这,这算自杀?不,厉鬼本身灵智不全,趋利避害全凭本能,如今这般,只能说明对他们来说,业火焚身反倒成了上上之选。

秽无看向睢远,眉头越皱越紧。

此刻的睢远已经完全没了人形,腹部鼓胀如球,身上血肉丝丝缕缕脱落下来,森森碧光从白骨缝中透出,映在那张眉眼不分、口鼻不辨的脸上,怎么看怎么恶心。

秽无脸色越来越难看,生怕自己变成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恶心死的妖怪。他想要匀息静神,却不想耳边忽听得一声“秽无避开!”

尚来不及反应,便见睢远猛地瞪眼嘬嘴,一口毒气疾如锥矢向他射来。秽无拧身欲躲,双腿却如陷泥淖,低头一看,不知何时膝盖以下已全是蠕动的碎肉残渣,将他双腿牢牢定在地上,闪躲不得。他只来得及叹一句“奸诈若斯”,毒气已在他头顶炸开,将他头颅完全包裹在里面。

睢远喷出毒气,腹部恢复如初。他扶着墙慢慢转身,对着后头疾驰而来的人笑道:“咳咳,这一招,原本是留给你的,却不想,咳咳,不想浪费在他身上,哈哈,咳咳咳咳……”

人影眨眼间到了跟前,竟是龙骨来了。他并未搭理睢远,抬手刮起一股旋风,冲秽无头上毒气刮去。却不料那毒气十分神奇,任风大风小都不能吹动半分,反惹得秽无身子左摇右晃得厉害。

“没用的,龙骨,你想要救他,只有两个办法。”睢远冷着声与龙骨说话,裹着秽无双腿的血肉脱落下来,汇聚成一条长蛇蜿蜒而行,绕过龙骨,到了他跟前,慢慢变作一套红黑相间的衣裳。睢远不紧不慢伸手“穿”上,身形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,说话也通畅了。

这情景看得龙骨直皱眉头,和秽无的表情有八九分相似。他感应得到秽无生机尚存,只是五官被封,久了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。龙骨脚下不动声色挪了几分,问睢远:“什么办法?”

睢远歪着头从头到脚地打量他,冷笑几声才道:“什么办法?要么随我去见天帝告罪,要么,跪下求我。龙骨,我巴不得你是硬骨头。”

“你为何这么恨我?”龙骨不解,“当年是你为非作歹,才会被怿帝发配南疆,你不思改过不说,还连犯杀孽,再无回头路可走,如今怎地都怪罪到我头上?”一边说话,脚下又朝睢远挪了挪。

睢远听他如此说,怒火腾地冲上脑门,嘶声吼道:“改过?我在京城数十载,为民祈福捉鬼,有什么过?你们一群妖怪盘踞佛寺,我除妖灭魔有什么过?错的是这世道,错的是你们这群妖魔,错的是那狗皇帝有眼无珠,偏把菩萨作邪魔,又将妖怪当佛陀!”

龙骨心中无奈,低头不语。之前种种已不重要,重要的是即便没有招提寺众妖,也会有其它的因由让他身化邪神,而这一切,仅仅源于他心中肆无忌惮的恶。恶兽出笼,再无禁锢。

他自然是不懂的,做了孽神的人啊,不过是将身与魂尽数丢进地狱罢了,善念恩慈便好似是七月半的烛火,明明就在那里,他们却是看不见的。

“妖就是妖,蝼蚁不伤也是恶;神就是神,杀人吮血也是善。是这样么?”龙骨脑海中渐渐浮起一些遥远的画面,是他不愿忆及的腌臜旧事,连语气也低了下去。

“妖不伤蝼蚁?哈哈!不存杀心的妖,就是不食肉的豺狼虎豹!你见过茹素的狮虎吗?”睢远语带讥讽。

龙骨长长呼出一口气,似是要将心中愤懑也随之吐出来。夏虫不可语冰,井蛙不可语海,他一个妖怪头子与孽神讲善恶,是有多闲?

无话可说,说也无用。龙骨抬起头,冷冷看了睢远一眼,嘴角慢慢向两边咧开。

睢远不明何意,却也不敢肆意叫嚣,挪动脚步意图离他远一些,却发现动不了了。他低头去看,骇然发现脚下多了一条漆黑的环,一边飞速旋转一边往上走,转眼已到膝盖。“你做了什么?!”睢远瞪大了眼睛问龙骨。

龙骨冲秽无努努嘴,“这不跟你学的么?不过我这环儿可不比你的毒气温顺,我估摸再打个哈欠的工夫,就能转到你脑袋顶了,到那时……啧啧,可不太好看。”

睢远恨得身子颤抖,声音从齿缝里往外逼,“你之前隐瞒了手段?”

龙骨不置可否,自然不会将痴老村一行告诉他。

只是一句话的工夫,那黑环便已到了腰间,睢远虽然感觉不出异样,却不敢托大,狠狠将心中诸般情绪压下,“我放了他,你就能放了我?”

“你不放也不妨事,估计你死了,这毒气没人操控,自己也就散了,我猜得对是不对?”龙骨拍打拍打衣襟,气定神闲。看睢远张口欲驳,龙骨下巴颏一抬,“到脖颈子了。”

睢远吓得冲秽无猛张大口,使劲一吸,那毒气便轻轻松松回到他肚子里去了,比去时不知麻溜了多少倍,将他撞得身子一晃坐在地上。他闭上嘴看一眼龙骨,又双眼下翻盯着那黑环,掩饰不住的紧张怯意。

龙骨不看掐着脖子咳嗽的秽无,往前几步逼近睢远,眯着眼寒声道:“你我之间便是云龙井蛙,纵是再过千年万载,你也敌不过我一个念头。心中可有不服?”

睢远低下头,浑身都在发抖,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。

“滚吧!”龙骨直起身子,背过去不再看他。

黑环碎作虚无,睢远梗着脖子站起,看了龙骨一眼。一旁秽无想要说什么,被龙骨使了个眼色,便弹个响指,四周恢复一片清明,放睢远去了。

待睢远离开,龙骨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秽无束手立在他身后,一言不发,静默等待。

良久,龙骨开口对秽无说道:“方才我是诈他,若他执意与你同归于尽,我阻止不了。”

秽无点点头,“我知道。”顿了顿,“他很惜命,这就是软肋,主人神机妙算。那毒气能侵人脑枢,原本对我起不得作用,是我大意了。”言语之中非但不怪龙骨,还颇有自责之意。

龙骨回头看他,“他惜命,我惜友,若有他法,以命相替又如何?人皆有隙,我亦不能例外。”

秽无抬头想要说什么,被龙骨打断,“以后莫要再叫我主人,你的主人已经死了。不嫌弃我阅历浅你许多的话,咱们以后便是兄弟了,各以名号相称岂不轻快?”

秽无固执摇头,“主人就是主人,我与旁人不同,这称呼是万万不能更改的。主人,那孽神就这么放走,我总觉得不妥。”

龙骨仰头,无奈叹了口气,“争较这些有何意义……随你吧。”说罢便运足脚力回土地庙。

他察觉秽无遇险便急急赶来,连解释都不曾详说,怕是要害晏玖担心了,真是不该。嘴里嘀咕着如何哄娇妻开心,至于睢远是否会卷土重来……

笑话!天下哪里有比老婆担忧生气更重要的事?